第一章银针与琴键的共谋

雨滴敲打着「青蝶刺青」的玻璃窗，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。林小满正俯身在工作台前，银针在她指尖灵活游走，刺破皮肤，渗入颜料，在客人肩胛骨上勾勒出玫瑰的最后一瓣。

「好了。」她轻声说，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片轻轻擦拭那片泛红的肌肤，「三天不能沾水，记得涂药膏。」

送走客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。雨势未减，反而愈发汹涌，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。林小满正准备拉下卷帘门，一道刺目的车灯突然划破雨幕。

急刹车的刺耳声后，一辆黑色轿车歪斜地停在店门口。车门推开，一个身影踉跄着跌入雨中。

林小满抓起伞冲了出去。

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。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个高瘦的男人，白衬衫湿透了贴在身上，勾勒出紧实的背部线条。他扶着车门试图站稳，浑身散发着浓重的威士忌气息。

「您没事吧？」林小满费力地将伞举过他头顶。

男人闻声转头，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。林小满呼吸一滞——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。电视上、杂志上、音乐厅海报上...钢琴家陆昭，她偷偷仰望了十年的人。

「需要...纹身。」他含糊地说，深褐色的眼眸蒙着一层醉意，「现在就要。」

「您喝多了，我帮您叫辆车回家吧。」林小满试图扶稳他。

陆昭却挣脱她的手，径直走向纹身店：「就今天，就现在。」

店内暖黄的灯光下，林小满这才看清他的状态。领带松垮地挂着，头发凌乱，眼神涣散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。这样的陆昭与舞台上那个矜贵优雅的钢琴家判若两人。

「为什么非要今天纹身？」她一边递过干毛巾，一边试探地问。

陆昭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，忽然笑了，笑意却未达眼底：「纪念日。值得纪念的日子。」他语气中的自嘲让林小满心头一紧。

「您想纹什么？在哪里纹？」

陆昭扯开湿透的衬衫领口，手指点在自己左侧锁骨下方：「这里，一只蝴蝶。要振翅欲飞的那种。」

林小满取出图册，他却看都不看：「你自由发挥。我相信『青蝶』的手艺。」他居然知道她店的名字。

准备工具时，林小满的手微微颤抖。十年了，从音乐学院附中那次义演开始，她就成了陆昭的追随者。那时他十六岁，已经是备受瞩目的天才少年，坐在三角钢琴前演奏李斯特的《钟》。音符如泉水叮咚，而他整个人在舞台灯光下仿佛会发光。

后来她没能继续学音乐，而是继承了家里的刺青手艺。没想到十年后的雨夜，他竟以这种方式闯入她的世界。

消毒，转印，调色。林小满强迫自己专业起来。

陆昭平躺在工作椅上，闭着眼睛。酒精让他比平时更加安静。当银针第一次刺入皮肤时，他轻微地颤了一下。

「疼吗？」林小满立即停手。

「继续。」他简短地说。

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颜料的味道，混合着窗外飘来的雨的气息。银针嗡嗡作响，刺破皮肤，注入色彩。林小满全神贯注，每一笔都小心翼翼。

忽然，陆昭轻声哼起一段旋律。是贝多芬的《月光奏鸣曲》，第一乐章那忧郁而优美的调子。他的喉结随着哼唱微微颤动，林小满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里。

当纹身进行到一半时，雨声中忽然混入了钢琴声。林小满惊讶地抬头，发现声音来自陆昭——他的右手正在空中虚按，手指灵活地起伏，仿佛在弹奏看不见的琴键。

「您在想象弹琴吗？」她忍不住问。

陆昭睁开眼，眸中的醉意似乎消散了些：「肌肉记忆。每次演出前，我都会这样无声练习。」他的手指仍在移动，精准而优美。

最神奇的瞬间发生在不久后。林小满正专注于勾勒蝴蝶的翅膀脉络，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陆昭正虚按琴键的手指。

一刹那，仿佛有电流穿过两人相触的皮肤。工作室的灯光微妙地闪烁了一下，银针发出更高频的嗡鸣。林小满清楚地看到，刚刚刺入的颜料似乎微微发光，然后迅速渗入皮肤，仿佛被饥渴地吸收。

陆昭也感觉到了异常，他停下虚弹的动作，看向自己的指尖：「刚才那是……」

「静电吧，天气干燥。」林小满急忙解释，心跳如鼓。她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的话——「林家的刺青不同寻常，银针能刺破表象，触及灵魂。」

接下来的工作，两人都沉默了许多。林小满专注于完成作品，陆昭则重新闭上眼睛，但这次他没有再虚弹钢琴，只是安静地躺着，呼吸逐渐平稳。

当最后一点颜色完成时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。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小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。

「完成了。」林小满轻声说，递过一面手镜。

陆昭坐起身来，看向镜中的纹身。一只湛蓝色的蝴蝶栖息在他的锁骨下方，翅膀微微张开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。纹身与他的身体线条完美融合，栩栩如生。

他凝视着镜中的图案，久久没有说话。林小满有些不安：「不满意吗？可以修改的……」

「不，」陆昭打断她，手指轻轻抚过那片皮肤，「它好像是活的。」他的触碰让蝴蝶周围的肌肤微微发红。

付钱时，陆昭才发现钱包不知丢在哪里了。他尴尬地摸遍所有口袋，只找到一张被雨水浸湿的音乐会门票。

「下次再说吧。」林小满说，其实心里根本没指望他会再来。

陆昭想了想，从胸前口袋抽出一支钢笔，在门票背面写下电话号码，签上名字：「欠你一次。随时可以来找我兑现。」

他离开时，雨已经完全停了。林小满握着那张湿漉漉的门票，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，感觉整个夜晚像一场不真实的梦。